[影評] 半澤直樹 vs. 中國合伙人

半澤直樹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他再次傳遞出日本人專注於產品的工匠精神。相較之下，中國合伙人則是非常不尊重專業的電影。


原本以為工匠精神僅僅適用在製作真實產品的領域，例如木匠、鐵匠、廚師、糕餅師傅。但是半澤直樹傳遞出即使銀行員這種處理抽象金融產品的行業，也是存在工匠精神的。

我覺得全劇最精彩的一幕，不是哪個人加倍奉還給哪個人，而是半澤跟大和田交換對銀行的理念。大和田認為理想的銀行應該是「支撐這個國家經濟的世界第一大銀行」，這種大銀行絕對不能垮，否則會導致幾百幾千萬的人流落街頭。也就是說，「銀行要為了日本經濟的生存而運轉」，甚至些許犧牲在所難免。他的觀點不能說是錯的，這其實也是很多人的想法。銀行是經濟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如果倒了，不僅自身雇用的數萬員工會失業，甚至影響經濟，造成更多人失業。美國政府在2008年金融海嘯後正是基於這種考量，而死命撐住那些大銀行。

但是，半澤卻回歸到銀行對經濟的最基本功能：借錢。借錢給需要的人，讓他們有資源為自己的夢想努力。「即使對方企業規模再小，只要他們認真工作，我們就沒有權力踐踏他們的熱誠」。因此，銀行員最關鍵的工作內容，不是保護銀行，不是為上司和組織做事，而是「準確的鑑別借款人，並對他們的未來負責」。這就是銀行員的工匠精神，是銀行員最該專注完成的一件事。

一個組織努力的目標，到底是為了保護組織繼續存在，還是為了發揮這個組織被賦予的功能，這個價值觀會影響它是否能壯大並受人尊重。以中國清朝末年和日本明治維新為例，為什麼兩個國家都進行工業化維新，日本成功中國卻失敗？E. H. Norman (1940)在《Japan's Emergence as a Modern State》一書中探討了很多因素，其中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原因在於兩國政府心態的差異。日本已經推翻腐敗的幕府，所以政府首要目標是發揮它應有的功能：建設國家並抵禦外國侵略。然而中國的滿清政府卻滿腦子擔心自身政權的安危，害怕被自家中國人推翻，所以鎮壓一切可疑的現代化改革。下場大家都知道：很想保護組織的滿清被發揮政府功能的日本擊潰了。

Norman的這個觀點讓我在今年七月發生的洪仲丘虐死案感受更深。國防部存在的目的是什麼？是維護國家安全，粗俗的說就是保護人民不被殺死。但今天國防部失職了，人民喪命了，而且是在他的管轄下喪命的。國軍的處理方式卻完全是大和田那套，覺得國防部身肩國家重任，要死命維護其存在，寧可犧牲一個命案的真相，也不能動搖到國軍的存廢。高層沒有一個半澤直樹跳出來說國軍的意義在保護生命，我們看不到國軍內部有人努力追究責任讓兇手加倍償還。下場呢？就是國軍遭到全國人民鄙視。

當我們專注在最核心的組織功能上，別人就會尊重我們。這也是為什麼蘋果跟微軟相比，能受到更多人的尊重。蘋果是生產科技產品的公司，賈伯斯在重新復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畫出使用者的四個需求象限，實際開發產品時也不斷強調設計理念是創造更好的使用者經驗，所以即使蘋果成長為非常大的公司，他仍然親自介入新產品的開發，並且親自試用，了解使用者的感受與需求。他希望推出的產品不僅自己喜歡用，而且也願意推薦給親朋好友使用。這就是令人敬佩的工匠精神：這家公司是要製造科技產品，那就要做好這最基本的功能。而不是公司一變大就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如何讓錢變的更多、要炒房還是炒股，而犧牲核心的事業。相較之下，這幾年陸續爆發的塑化劑、毒澱粉、食用油等等食品安全危機，商品出問題的大企業如統一、大統和味全都是以生產食品起家，但是事業愈做愈大，重心逐漸放到增加利潤，於是設法壓低成本、或投資其他領域，而不是專注在本業－食品的品質了。這些老闆一定像大和田一樣，覺得自己的使命是維護企業的存續吧。他們還有在花心思合力開發自己的產品嗎？甚至更基本的，他們有使用自己公司生產的產品嗎？食安問題爆發出來，這些大老闆沒理由逃避任何責任。因為如果他本身知情但不改善，責任當然在他身上；如果他本身不知情，那我想問他為什麼不知情，為什麼不關心自己公司推出的產品？公司大不是理由，公司再大有比蘋果大嗎？為了賺錢，不斷擴張，拋棄工匠精神，不僅大和田常務這麼做，我相信台灣很多人也走向這一步。

在觀看半澤直樹劇中兩種價值觀的精采對決的同時，我腦中不斷對比中國合伙人提出的另一種公司價值：要被白人認可。就是中國大陸仗著人多市場大，所以美國人必須重視這塊市場，這就是主角成東青所謂的「被尊重」。這幾位主角的夢想，就是到美國上市，在紐約證交所揮槌，讓美國人看見他們。為了達到這個夢想，他被美國教育機構控告侵權的時候，解決之道是把辛苦賺的血汗錢拿去和解，以獲得美國教育機構的版權。幻想著和解金愈高，股價就可以衝得愈高。我覺得這只是在作賤自己，讓美國人更瞧不起他。他應該回歸教育機構最基本的功能，就是讓非英語系國家的人學好英文。他想贏得別人的尊重，可以運用自己龐大的模擬考成績資料庫去開發更適合中國人學英文的教材，或是投資到其他國家把諧音背單字法發揚光大等等，這不僅增加談判的籌碼，也是更充分發揮教育機構的教育功能。可是主角擺明他們不在意教育，甚至質疑美國人為什麼要浪費心思去關心大陸學生考試是否作弊。純粹依靠自己國家市場大，就要求別人尊重你，這種心態只會讓大陸的公司無法成為偉大公司，大陸也無法成為偉大國家。

半澤直樹對我最大的影響，是提醒我們都應該思考自己工作的核心功能是什麼，並把重心放在如何更完善地發揮這項功能，而不單是追求公司利潤。不管什麼領域，我們都應該尋找那份工匠的精神，因為那才是讓組織茁壯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