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社會如何從理智走向瘋狂? 」我認為這是威廉.高汀藉由《蒼蠅王》想要回答的問題。
這是一本很薄的小說,故事也很簡單。一群英國孩子搭飛機墜毀在無人島上,其中一位具有領袖氣質的小孩拉爾夫很快抓住求生重點,擬定了各種生存和求救的策略,包含團體如何分工、保持衛生、持續生火吸引路過的船艦注意等等。大家一開始也認同他的領袖地位,票選他為大家的領導者。他以撿到的海螺為領導者的象徵物,吹海螺表示開會,拿著海螺表示有發言權。
拉爾夫身旁一位胖胖的小男孩被戲稱小豬,他是股理性的力量,試著理性分析與冷靜溝通,也始終尊重海螺的權威地位。但由於不擅長人際互動,一直被大家當笑話看。
與上述理性對立的角色,是一位名叫傑克的男孩。他是唱詩班的領頭,本來就有一群小跟班。他喜歡玩鬧與冒險,對於生火求救沒有興趣,反而帶著小跟班一起去獵殺野豬。他利用孩子們對於孤島上面可能有怪獸的恐懼,把自己塑造成不怕怪獸的英勇人物,在成功獵殺野豬之後,大家愈殺愈大膽,運用祭品(野豬的頭)與儀式消除對怪獸的恐懼,小跟班們逐漸變得像狂熱信徒一樣,開始突破文明的束縛,敢於嘗試暴力。尤其在不小心把同伴誤認為是野獸而殺死之後,眾人有了共同的秘密而形成更強大的連結,甚至開始殺害不加入自己陣營的其他小孩。
整個故事就是傑克陣營走向瘋狂,為了殺光拉爾夫陣營而不惜燒毀整座島的過程。幸好在拉爾夫被逼到絕境的危急一刻,出現了大人,一位海軍軍官,身上有著更強大的槍砲武器,背後還有巡洋艦。傑克陣營不敢造次,結束了瘋狂的獵殺同伴活動。
那書名的蒼蠅王是誰?他其實不是人,只是一個被砍下的豬頭,用木棍插在地上,頭上爬滿蒼蠅。一位癲癇的孩子西蒙在幻覺中聽到豬頭在講話,預言著西蒙如果不一起尋歡作樂,就會被眾人殺死。作者似乎想用西蒙和蒼蠅王隱喻什麼,甚至以「蒼蠅王」當作書名,但可惜我沒有很懂。
很明顯這是一本政治寓言小說。作者高汀經歷過二次大戰,戰後整個西方世界最想了解的問題,就是一個民主政體的德國,為什麼會變成狂熱追隨希特勒的群眾?因為只有深刻了解這個問題,才可以避免悲劇發生在自己頭上。
象徵民主與理智的拉爾夫,自始至終最關心的問題是全體小孩的存活,所以一直堅持要保持生火,有煙才會被海上船隻看到,才能夠得救。相較之下,象徵短暫快感的傑克則不管未來死活,帶大家從事各種有趣刺激的活動,每天去玩沒有關係,火堆熄了沒有關係,殺死朋友沒有關係。最終為了殺死敵對陣營的人,把賴以維生的整片森林都燒了也沒有關係。這很明顯在諷刺民主社會生出來的民粹主義。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怎麼會有人投靠傑克陣營?投靠這種陣營是沒有未來的。但是不論是故事、還是在現實中,很常見到傑克陣營成功壯大的例子。
傑克陣營是怎麼壯大的?他運用小朋友們對於怪獸的恐懼,人們遇到潛在的外界威脅,會很容易尋求團體歸屬,一起壯膽。這時候只要出現魅力型人物,大家就會投靠上去。如果這位魅力人物不把民主當一回事,群眾很容易就走向瘋狂了。
我們很難說那個「怪獸」是否真實存在,但不論是否真實存在,都已經造成人們的恐懼。你敢說他不存在嗎?要是真的存在怎麼辦?故事中的設定,怪獸只是一具飛行員的屍骸,但是在這偌大的島上,你敢說完全沒有怪獸?這種「可能存在的外來威脅」實在太好用了,做點儀式性動作驅趕「怪獸」,群眾會更擁戴你。
所以回到這則政治寓言的核心問題:民主的敵人是誰?答案是那些用想像的怪獸恐嚇大家,用認同歸屬感區分我群與他群,無法容忍不同意見的人。最明顯的例子是希特勒,但今日全球各種民粹政黨不也是如此?很不幸的,台灣也正在這條路上前進。只能希望這些民粹領導者,對民主制度還保有尊重,我相信只要制度不毀壞,社會終有回到理智的一天。正如最終出現的軍官角色所說:「我還以為英國孩子可以表現得更好」其實意指「我以為歐洲文明國家可以表現得更好」,今天搞民粹的很多也都是先進國家了,我們的確應該表現得更好才對。
民主很珍貴,也很容易被破壞。破壞力很可能是來自內部,因此我們要不斷檢視自己的內心,如果發現自己似乎漸漸變成傑克陣營的形狀了,請努力把自己拉回來。
《蒼蠅王》得到的評價極高,各種世紀百大文學排名常常上榜。可能因為作者高汀在六十多年前的洞見,直到今日都還是我們面臨的困境。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