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 我們真的有自由意志嗎？

身為心理學背景的一員，我一直對於人類是否有自由意志的議題非常有興趣。這是個很難的問題，如果說有自由意志，為什麼會有很多無法控制的行為？如果說沒有自由意志，那為何我覺得可以控制自己要說什麼要做什麼？

這是很頭痛的哲學問題，導致好像變成怪人才有興趣的話題，像是影集True Detective裡面Rust(馬修麥康納飾)整天講些莫名其妙的話："I think human consciousness was a tragic misstep in evolution. We became too self-aware... We are creatures that should not exist by natural law... We are things that labor under the illusion of having a self. This accretion of sensory experience and feeling, programmed with total assureance that we are each somebody when, in fact, everybody is nobody."

隨著科技的發展，這個問題不再專屬於神秘的哲學家領域，而能夠用更具體的科學證據探討。本書的作者Gazzaniga根據長期的腦科學研究，提供一個頗有說服力的答案。


簡單的說，Gazzaniga認為我們確實有自由意志，即使我們的行為也受許多無意識層面所決定。無意識的部分對人類存活至關重要，除了身體運作的基本功能都是無意識地自動化運作之外，很多日常生活中的問題也是無意識部分在處理。無意識真的可以稱做是「老祖宗的智慧」，是幾百萬年來成功適應環境的智慧結晶。人類畢竟是演化來的靈長類動物，我們面對環境的考驗，所採取的應對方式是聚集成較大的群體（跟其他猩猩猿猴類幾乎都不同），因此大腦演化出能讓人類與大群體和諧相處的功能，例如模仿他人行為、例如從眾、例如道德觀，這些都是難以控制的，也未必是我們先仔細思考該怎麼做然後才去做的。行動往往比意識還早發生。

書中舉了許多學者設計的實驗，試圖證明自由意志只是幻覺、只是從事後解釋自己為什麼做出某個行為。例如摸到燙的東西會立即縮手，如果問說為什麼縮手，我想每個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回答：「因為會燙啊」。但那是錯誤的答案，國中學過這是反射動作，在意識到燙之前就已經縮手了，那個回答只是想讓自己有個指揮中樞的感覺。從裂腦患者的研究發現，掌握語言能力的左腦是提供這種「統一心智」的來源。就算患者的行為是被研究者所引發，他的左腦仍然會編出一套說詞以解釋自己的行為。

這類研究滿有趣的，因為人類不僅會解釋自己的行為，也會試圖解釋外在環境。如同Taleb在經典的《黑天鵝效應》書中寫道，人們喜歡用明確的因果關係解釋歷史，但其實很多歷史事件背後的原因可能只是隨機跟偶然。如果我們用自己歸納的理論去預測未來，可能反而造成比亂猜還糟的結果。

於是問題就來了：既然意識和統一的感覺都是左腦編出來的，那真的有自由意志這東西嗎？

其實，問題的根源在於，自由意志的「自由」，究竟是獨立於什麼的自由？作者認為是獨立於命運決定論的自由。

這有點像物理學的發展，原本的牛頓力學讓大家以為宇宙萬物只要知道每個元素的初始狀態，就能準確預測接下來的發展。沒想到量子力學出現，突然一切的確定性都不見了。一來我們不可能測量所有事物的初始狀態，二來我們不可能精確預測未來會發生的事件，一切都是機率，我們只能估計發生某事的機率是多少。

大腦也是無法精確預測的。大腦是決策中樞，所有內在與外在的訊息輸入之後，他要做出一個決定。到底會做出什麼決定，沒有人能預料。不可能藉由測量每一個神經元的狀態就算出這個人會做什麼舉動，所以我們不是完全由命運所決定。我相信這是一種自由，因為影響大腦決策的因素有很多，不僅有對於身體狀態和外在事件的評估，也會考慮到個人的信仰、理想、利害關係等等。符合信仰的想法容易勝出，這就是這個人獨特的個性。再經由左腦編造出的自主決定的感覺，這就是他的自由意志。


書中有更為精彩詳細的論述，希望各位能被說服人類有自由意志，因為這個想法是有益的。研究自我控制的心理學家Vohs團隊以及Baumeister團隊發現，若一個人相信人類有自由意志，他會更努力把事情做得更好、或是壓抑自私的衝動，應該可說是「責任感」的效果。同時我們也要好好運用自己的自由意志，去閱讀聰明的文章以及吸收正向的觀念，或許就可以讓大腦決策時更偏好選擇聰明的行動。


補充
感謝ptt網友很有深度的回饋：政客操弄選民，政客是不是比選民更有自由意志？我覺得答案是否定的。政客跟每個人類一樣，都有自由意志。其實他們也就像所有生物一樣，在極大化自己基因的利益罷了。只是他們所學的知識和過去的經驗很豐富，所以在多個無意識產生的行動方案當中，他們的大腦比別人更可能提出操弄他人的方案。這就跟古代謀士一樣，郭嘉遺計定遼東一節中，郭嘉、曹操、袁熙、袁尚、公孫康都有自由意志，也都在極大化自己的利益。郭嘉設下的計謀，其實就是改變他人所身處的環境，也就是改變他人大腦輸入的訊息，讓敵人腦中某一種特定的行動方案跳出來主導（即公孫康殺了袁氏兄弟）。這就是政客操弄的原理。以台灣為例，不管是操弄台獨還是統一的意識形態，還是候選人推出一堆美女，其實也就是要讓選民大腦從所有可能的行動方案中（投1號、投2號、投廢票等等）選出政客希望你做的行動。其實商業行銷的目的也是要影響消費者的大腦決定購買某品牌的產品，可參考《行銷前必修的購物心理學》一書。行為最關鍵，至於你如何解釋你的行為，就沒那麼重要了。

因此，我們不能說被操弄的對象沒有自由意志（請注意本書對「自由意志」的定義跟直覺不太一樣）。沒人可以預測政客會設下什麼策略，他最終的選擇只是個偶然，平行世界的他可能為了相同目的設下另一種策略。他也不知道每一個選民是不是接收了他的輸入，就必定做出他想要的產出(行為)。運氣好成功了就叫做鬼才，運氣差失敗了就叫做紙上談兵。這個世界沒有必然，每個個體都是自由/隨機的。

相對的，所謂的沒有自由，是指像極權領導下。體制設定的環境，讓每個人的大腦評估環境之後，都一致做出相同決定：服從。他們沒有別條路可選，因為不服從就會死，但大腦不想死，所以只得乖乖聽話。這種消滅他人所有行動方案的可能性，就叫做剝奪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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